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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6月16日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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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联储。（视觉中国/图）

“别人恐慌的时候我贪婪”，这一次被华尔街处置的对象是硅谷银行（SVB）。

2023年3月13日，美国财政部宣布了一项针对硅谷银行的救助计划，联合美联储、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为身处风口浪尖的硅谷银行兜底。具体方式是推出名为银行定期融资计划（Bank Term Funding Program，简称BTFP) 的融资工具，为银行提供必要的流动性。

短短几天内，这家资产规模排名美国第16位的银行，历经了公告融资、大规模挤兑、市值暴跌等风波，最终因破产被FDIC接管，险些引发一场波及全球的金融风暴。

监管介入给市场喂下一粒定心丸，开了由美联储全额兜底存款的先河。此前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对银行储户的赔损上限仅为25万美元。但救助方案实施后，所有储户都能全额拿到自己的存款。但为救市举措欢呼的似乎只有储户。

“这次美国政府的救助比较及时，精准到位，他们救助了银行客户，但是很显然没有去救（银行）股东。”上海交通大学高级金融学院教授胡捷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他曾担任美国一家联邦储备银行的高级经济学家。美国联邦储备系统由位于华盛顿特区的联邦储备委员会和12家分布于全国主要城市的地区性的联邦储备银行组成。

美国财政部试图为硅谷银行寻找接盘人。胡捷分析，SVB是硅谷创新生态的重要一员，倘若解体，对金融市场影响巨大，理性的办法是替换股东和管理层，保全银行运营实体。

据CNBC（美国全国广播公司财经频道）报道，一位美国财政部高级官员表示，周末对破产的硅谷银行的拍卖毫无结果，但目前仍有机会出售硅谷银行。上周末，FDIC开始为硅谷银行寻找买家，《华尔街日报》援引知情人士的话报道称，美国监管机构正在计划第二次拍卖。

对硅谷银行的处置仍在进行。截至3月13日，硅谷银行在全球的多家分支机构被当地同行接手。比如汇丰银行宣布将接手硅谷银行的英国子公司硅谷银行英国有限公司(SVBUK)，收购价格仅为1英镑。采取行动的，还有德国、加拿大等国。

一众与硅谷银行业务结构相似的美国上市银行同样受累于上述消息，周一晚间开盘前的股价跌幅均超过两位数，第二日开盘峰回路转。目前已有多家美国大型银行传出收购意向，素有华尔街“秃鹫”之称的知名对冲基金橡树资本也在意向名单中。

处置硅谷银行是否会引发又一轮金融危机尚不可知，但一场针对美国银行业的洗牌已然开始。

美联储开历史先河

为救助硅谷银行，美国财政部推出了上述名为BTFP的紧急融资工具。

简单理解，硅谷银行将自己名下的美国国债、抵押贷款支持债券等资产作为抵押品，从美联储获得为期一年的贷款。获得流动性后，该银行就可以充分应对客户的提款要求。

3月10日，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召集了美联储、FDIC、美国货币总稽核办公室的官员开会，讨论硅谷银行事件的进展，并表达了对处理此类问题的信心。同一天，FDIC宣布成立一家新的实体，接管硅谷银行，紧接着推出了BTFP。根据FDIC的数据，截至2022年底，该银行1750亿美元的存款中有89%没有保险，因此需要BTFP兑付储户资金。

“这是美联储一贯的手法，即‘贴现窗口’，通过抵押贷款向银行释放流动性，帮助它们解决眼前的危机。”胡捷谈到。之所以取了个新名字“BTFP”，是因为这一次有财政部和FDIC的参与。财政部负责牵头计划，FDIC接手银行的经营，并兑付25万美元及以下的储户，这部分资金由银行储户保险提供。

美联储提供的额外流动性，保证了25万美元以上储户的取款需求。相当于BTFP为所有储户兜了底，无论储户存款是否超过25万美元，都可以足额取款。

截至2022年年底，该行的总存款为886亿美元，总资产规模2090亿美元。

胡捷表示，这是美联储历史上第一次为储户超额兑付，以往赔付都严格遵循FDIC的25万美元上限原则。同时财政部还为这一方案上了“双保险”，由财政部向美联储提供250亿美元的信贷担保，避免一年后硅谷银行无法偿还贷款，担保资金来源于外汇平准基金。

“美联储预计没有必要动用这些支持资金。”美联储在周日的声明中表示，换言之，美联储预计将在一年内为硅谷银行找到下家。

财政部等联合声明表示，从3月13日周一开始，储户可以支取他们所有的资金。同时强调，与硅谷银行破产有关的任何损失都不会由纳税人承担。据多家美国媒体周一实地探访，硅谷银行门口仍有不少前来排队取款的储户。

“华尔街对这件事的处理也不算恰当”

“干脆、利落、精准”，胡捷用这三个词形容此次的联合救助行动。

联合声明这样表述：“今天，我们正在采取果断行动，通过增强公众对银行系统的信心来保护美国经济。BTFP将确保美国银行体系继续发挥其保护存款和为家庭和企业提供信贷的重要作用，从而促进强劲和可持续的经济增长。”

声明强调，任何亏空都将通过对银行系统征税来填补，同时硅谷银行股东和某些无担保债券持有人不会受到保护。

“这次美联储和财政部的反应很快，而且精准打击了应该打击的人，不排除管理层和股东被净身出户的可能。”胡捷分析，硅谷银行破产，管理层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储户虽然逃过一劫，监管显然要让股东付出代价。

胡捷表示，FDIC迅速将硅谷银行置于破产管理状态，是遏止储户恐慌失控、防止挤兑扩散到更多银行。硅谷约30%的科创公司是该行客户，若不兜底，将重创美国经济活力的核心。同时，其它中小银行的储户可能会效仿，将存款搬到大银行，引发系统性危机。

美国前财长萨默斯近日接受采访时表达了类似观点，他认为，硅谷银行不会造成大范围的系统性问题，但同时呼吁监管机构果断快速介入，“现在不是道德风险说教或者叫人们吸取经验的时候，我们经济的压力和挑战已经够多了。”萨默斯表示。

面临危机的银行不止硅谷银行一家，公司管理层应对此次危机手法并不妥帖。

“从管理层一系列的自救行为来看，他们缺乏必要的商业技巧，以及客观评估旗下资产状况的能力。”新加坡管理大学法学院副院长张巍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据路透社、彭博社等媒体报道，上周中期，评级公司穆迪曾致电硅谷银行的母公司硅谷银行金融集团(SVB Financial Group)，告知准备下调该银行的信用评级。正是这通电话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

报道称，由于担心评级下调会削弱投资者信心，公司管理层向投行高盛寻求建议，随后制定了一项资产出售计划，预计将出售价值超过200亿美元的低收益债券，所得资金将投资其他资产。随后再出售公司股票，以此填补上述交易产生的亏损，避免评级被下调。

但出售股票的消息惊动了客户。硅谷银行的客户绝大多数是科技初创公司和风投企业，担心存款银行出现风险，于是纷纷开始提款。结果不仅股票出售计划流产，还引发了储户挤兑。随后硅谷银行股价大幅下跌，仅周四收盘就暴跌60%。

譬如，PayPal创始人彼得·蒂尔(Peter Thiel)就在听到市场消息后从该银行撤资，同时他还向自己创立的风险投资基金Founders Fund所投资的初创公司建议，尽快从硅谷银行撤资。该基金称，由于对硅谷银行母公司SVB Financial Group的财务稳定性的担忧，“撤回资金没有坏处”，不少硅谷企业因此“闻风而逃”。

银行管理层的融资保密和沟通工作显然并不过关。“管理层在处置资产的时候，没有做好市场和投资人的预期管理，也没有老练的、和市场交流的经验，最终导致客户恐慌。”张巍谈到。

“显然华尔街对这件事的处理也不算恰当，不但没有替客户找到新的投资人，还将‘风言风语’传出去了。”胡捷说。

美联储不度“穷鬼”

市场普遍认为，硅谷银行的破产源于美联储加息。

2020—2021年，美联储因疫情量化宽松，科创公司融资高潮，导致大笔存款流入硅谷银行，银行资产从700亿美元增至近2100亿美元。于是，该行将相当大比例的资金购买了债券类资产。而2022年美联储为遏制通胀而不断加息，导致这部分资产的利率风险被彻底暴露，银行资产出现浮亏，这才引发评级公司下调评级。

但这不是硅谷银行独有的问题，几乎所有商业银行都面临这样的风险，为何只有硅谷银行如此脆弱？

胡捷分析主要原因之一是该银行的客户单一，硅谷银行几乎没有针对普通人的零售业务，客户都是PE/VC和科技型企业。一旦企业客户们集中取款，挤兑会在短时间内骤然发生。“历史上，这样戏剧化的存款下滑也很少见。”

财政部与美联储之所以选择救助硅谷银行，一个重要原因是该行的资产状况相对良好。不仅资产负债表总体健康，且有大量优质客户，理应不乏潜在接手方。

曾就职于上海某国有AMC机构的林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监管在处置这类破产重组事件时，首要看重的是处置机构的资产质量，这直接影响了后续处置的方式。美联储可以直接提供大量资金支持，越是资产状况良好的企业，监管的救助意愿会越大。

“硅谷银行现在存在资不抵债的小缺口，因此需要破产重组。但这只是资产的账面浮动，这样的浮亏很有可能随着时间慢慢消化，甚至浮亏变为浮盈。”林峰说。

此时潜在买方有两个选择，一是全盘接手硅谷银行，好处是接手后能够迅速重启经营，但需要出资弥补此次破产引发的债务漏洞，需要的资金量更大。二是等待破产清算，这样可以用更低的价格买到硅谷银行的资产，但硅谷银行将不复存在。

FDIC急于抛出“烫手山芋”，相比被清算肢解，找到收购方对该银行无疑是更好的结局，对财政部而言也是更好的结局。让悲观情绪停止发酵，因为一众与硅谷银行业务形态类似的美国区域性银行很有可能步硅谷银行后尘。

在公布救助计划后，美国地区银行股价周一崩跌，第一共和银行(First Republic Bank)股价暴跌60%以上，这是一家总部位于美国旧金山的中小银行。类似的阿莱恩斯西部银行（Western Alliance Bancorporation）跌幅超过47%，西太平洋合众银行（PacWest Bancorp）跌幅超过21%。

美国总统拜登在最近的发言中指出，将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来解决潜在的银行危机。第一共和银行随后宣布，已通过摩根大通和美联储获得了总计700亿美元的额外融资。

峰回路转，周二开盘，上述各银行的涨幅均超过了40%，抄底增持的投资者已然赚得“盆满钵满”。

全额救助常态化？

硅谷银行的处置到了最后一步，3月13日，全球金融监管机构几乎同步行动。

先是英国央行宣布，汇丰银行将以1英镑的价格收购硅谷银行英国子公司SVBUK，交易立即完成。截至3月10日，SVBUK的贷款约为55亿英镑，存款约为67亿英镑。

加拿大银行业监管机构在周日接管了SVB金融集团在加拿大的分支机构，并表示将寻求法律命令以结束其运营。

德国联邦金融监管局同样宣布，下令关停硅谷银行德国分行。

在资深对冲基金经理袁玉玮看来，此次硅谷银行的崩溃和去年的GameStop逼空事件有异曲同工之处。GameStop这只美股垃圾股在2021年被投资者爆炒，华尔街空头做空后却惨遭美国散户和一些知名投资者的逼空，一众华尔街对冲基金损失惨重。

袁玉玮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硅谷银行的基本面并没有完全恶化，而仅仅因为市场中的“羊群”被某些人煽动，导致崩溃。彼得·蒂尔在硅谷银行事件中发挥的角色，和GameStop事件中埃隆·马斯克相似，是推倒多米诺骨牌的那个人。

“从银行撤资，可以打击股价，并同时恶化基本面，让股价和基本面形成螺旋下坠。假如没有政府出手解救或并购，会把股价长期压在低位，甚至公司破产。”

商业模式决定了任何一家银行都经不起市场挤兑，一旦市场出现恐慌情绪，名人号召会进一步加剧恐慌，几乎没有银行能逃脱被挤兑倒闭的命运。

市场一度担忧，如果硅谷银行事件持续深化，美联储和欧洲央行可能重新评估3月份的加息进程，甚至有可能暂停3月份的加息。

但胡捷认为，这不太会改变美联储加息的进程，“控制通胀是美联储目前最主要的任务。”为此，美联储此次开了足额兑付的先河，胡捷判断，这一举措有可能被纳入美联储日后的常规操作。换言之，未来美国银行若遭遇存款挤兑，美联储很有可能额外承担起兑付存款的职责。

“这是一件值得讨论的事件，如果由美联储负责兑付，那是否意味着，储户在事实上已经成为央行的储户，相当于在央行直接开户了呢？”张巍谈到。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林峰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徐庭芳